轩内的气氛刚缓和些,一道带着不屑的男声突然响起,打破了平静。
“公主殿下真是好口才。只是这里终究是崇文诗会,当以诗赋会友,而非逞口舌之利、凭身份压人。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,这《崇文诗钞》里收录了往年才会的佳作,您三年前也有诗作参与评选,要不要在下读给您听听,帮您回忆回忆当年的意境?”
李锦纾抬眸看去,说话的是吏部侍郎的嫡次子苏明宇。
他生得俊朗,刚中了新科秀才,此刻正晃着手里的折扇,眼神里满是傲慢。
显然是个被林婉柔的良善柔弱迷了心,特意替她出头的护花使者。
没等李锦纾开口,苏明宇又故作惋惜地补充:“啊,倒是在下疏忽了。当年您那首《荷颂》,连初选都没通过。不过在下倒觉得,这首诗虽韵脚略欠,可胜在情真。不若今日再作一首?说不定就能入《崇文诗钞》了,毕竟三年过去,您总该有些长进。”
这话里的刺,在场人都听得明白。
《崇文诗钞》是书院官方编撰的,收录的皆是经三位山长审定、格律严谨的佳作,原主那首押错韵的诗,连初选的门槛都没摸到。
苏明宇这话,不仅是嘲讽李锦纾才疏学浅,更是把草包公主的标签当众贴在她脸上,还暗指她这三年毫无长进。
周围立刻响起低低的笑声,明里暗里打量着李锦纾,等着看她出丑。
林婉柔站在一旁,垂下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,却又立刻抬起头,红着眼眶拉了拉苏明宇的袖口,声音软得能掐出水:“明宇公子别这么说,殿下许是今日没兴致作诗,咱们别逼她了。当年的事都过去了,再提,殿下该难过了。”
这一唱一和,把李锦纾架在了两难境地。
要么当众承认自己才疏学浅,要么硬着头皮作诗,再丢一次脸。
李锦纾却没恼,只是伸手拿起桌上的《崇文诗钞》,指尖轻轻拂过封面烫金的崇文二字,没有顺着他们的意思,只是语气轻飘飘的:“苏公子说的是。只是本宫记得,《崇文诗钞》的收录标准是意境通达、格律无失,且需经山长、资深学子共同审定,绝非随意就能入选。”
她抬眼看向苏明宇,眼神里带着点浅笑,却戳得他脸色瞬间发白:“本宫三年前那首诗,连本宫自己都知道格律不整、意境浅薄,实在羞于拿出手,怎会入得了诗钞?还是说,苏公子手里的这本,是私自添了篇目的私印版?若是如此,那可违背了书院求真的宗旨,周山长,您说是不是?”
周山长原本老神在在看着,闻言立刻沉下脸,看向苏明宇:“苏公子,诗钞乃书院官方所编,岂容私加篇目?你这是在毁书院的名声!”
苏明宇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,手里的折扇都攥歪了,连忙躬身道:“山长恕罪!在下只是记错了,万不敢私加篇目!”
他怎么也没想到,李锦纾会直接把话题引到书院宗旨上,还让素来重视名声的周山长动了怒。
林婉柔也慌了,连忙上前打圆场,声音带着哭腔:“山长息怒,苏公子只是无心之失,并非有意诋毁书院。咱们今日是来赏荷的,别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。”
她说着,悄悄给沈瑾姝使了个眼色,示意她帮忙转移话题。
可沈瑾姝却没动。她看着林婉柔急切的模样,又想起方才李锦纾说的话,心里竟生出几分膈应。
就算林婉柔是误会,可拿了公主的东西是真,若自己再帮她,岂不是成了帮凶?
于是她只是往后退了半步,双手拢在袖中沉默着,再不肯掺和此事。
轩内的气氛再次陷入凝滞,连风吹过纱帘的声音,都显得格外清晰。
就在这时,一道带着戾气的女声突然响起:“公主殿下倒是会拿书院规矩压人,只是不知,这才学是不是也靠规矩撑着?”
众人循声看去,是兵部侍郎家的苏曼卿。
她穿件藕荷色劲装,眼神里满是敌意。
她与李锦纾的旧怨,可比苏明宇深多了。
三年前原主从书院哭着跑回去后,迁怒于所有议论她的人,苏曼卿的弟弟不过是在街头说笑了几句,就被原主的侍卫拉去打了二十板,卧床半个月。
苏曼卿本就看不惯李锦纾的仗势欺人,今日见她这般从容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她不在意李锦纾与林婉柔的恩怨,只恨这个草包公主,凭什么能凭着身份压人?
她从袖中摸出一卷素笺,又唤书院杂役取来三足铜炉,捏起一炷线香斜插在炉中。
火星明灭间,她将素笺啪地铺在李锦纾面前的桌案上,笺上印着规整的朱红格线,右上角写着碎锦格・荷月二字。
正是崇文书院诗会最考急才的诗钟形制。
“书院以诗钟验才思,这碎锦格,需将荷、月二字拆入上下联,且要扣今日荷风主题,平仄需合平水韵,对仗更要工整。”
苏曼卿指尖划过素笺,指甲几乎要戳破纸页,“限时一炷香。香燃尽前,公主若能作出合格联句,曼卿便认您有真急才;若是作不出,或是格律、对仗有半分差错,就请公主认下才思疏浅的事实,以后别再在诗会上强撑有才的脸面!”
她有些挑衅的看着李锦纾。
“毕竟三年前,公主那首《荷颂》连荷风送香气的对仗都做不对,如今总不能还是只会说荷瓣如裙吧?”
她这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,还选了最难的碎锦格诗钟,就是要让李锦纾在同一处栽倒两次。
林婉柔看似解围实则拱火道:“曼卿姐姐别为难殿下了,诗钟本就难,殿下许是没练过碎锦格......”
话没说完,就被苏曼卿甩开:“你也别替她找借口!她是公主,皇家藏书楼里藏着多少诗钟谱?连这点基本功都没有,怕是有失皇室身份。”
苏明宇也晃着折扇凑过来,目光落在素笺上,语气带着幸灾乐祸:“是啊公主,一炷香够写两句联句了。您若是连这个都卡壳,之前说的懂诗律,怕是站不住脚吧?”
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,目光在素笺与铜炉间打转。
碎锦格需将二字拆开,比如荷可拆为草、何,月可拆为肉、月,还要嵌入联中且扣题,连书院的资深学子都要费些功夫。
几个诗社的学子更是悄悄拿出纸笔,等着看李锦纾如何应对,甚至有人已经在心里预判她写不出的窘态。
春桃站在李锦纾身后,急得手心冒汗,小声提醒:“公主,实在不行,咱们就说今日身子不适?”
李锦纾却抬手按住她的手,目光落在素笺上,指尖轻轻摩挲着荷月二字。
现代职场时,她为谈传统文化项目,特意研读过诗钟格律,碎锦格的拆字逻辑、对仗要求,她还记得清楚。
更何况,原主记忆里,母后曾教过她以景入联,荷风诗钟,需有画面才显活。
铜炉里的香已燃了三分之一,青烟袅袅向上。
苏曼卿抱臂而立,眼底满是笃定。
她算准了这个草包公主定然不懂诗钟,更算准了限时会让李锦纾慌神。
林婉柔也悄悄松了口气,觉得这场刁难定能让李锦纾出丑。
就在这时,李锦纾突然拿起笔,蘸了点墨,笔尖在素笺上落下第一字。
她手腕轻转,联句渐渐成形
上联:风动荷衣,何惧露沾青盖冷
下联:光凝月魄,犹怜水映玉盘清
写完,她放下笔,看着惊疑不定的苏曼卿,淡淡道:“苏小姐,可还合格?”
满轩瞬间静了。
周山长凑过来一看,连连点头:“好联!荷衣、月魄切题,拆字自然不生硬,平仄更是分毫不差!比不少学子作的都好!”
诗社的学子们也围过来,对着联句小声赞叹,有人甚至拿起纸笔抄录,说要带回诗社当范例。
苏曼卿的脸瞬间惨白。
她怎么也没想到,这个她以为不懂诗钟的草包公主,竟能在一炷香内作出如此工整的联句,还把拆字、扣题、格律都兼顾得完美!
她攥紧了拳头,指节泛白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三年前的旧账没讨成,反倒又被李锦纾压了一头。
林婉柔的脸色也白了,悄悄往后退了半步,眼底的得意瞬间变成慌乱。
她原本以为苏曼卿的诗钟刁难定能让李锦纾出丑,没成想反倒让李锦纾又出了一次风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