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秀岚知道,自己跟老太婆较劲是没用的,不如省省力气,自己勤快起来。
“招娣,你等等。”林秀岚披上碎花袄儿下地。
老三忙迎上去,稚嫩的声音满是担忧,“阿妈你干啥?坐月子不能乱动的。”
林秀岚笑,“坐什么月子,你妈没那么娇气。”
昨天张静芬打翻碗,今天锁橱门,那狠心的老太太,巴不得饿死她们娘母几个。
她上辈子活到了近四十岁,80年到90年内,时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,她一定要抓住风口,给孩子们铺路。
旧褥子染着大片暗红血迹,林秀岚换下来浸泡在木盆里,给老五擦了身子,交代老三老四道,“你们俩看着妹妹,阿妈出去一趟。”
出了门,林秀岚卸下陆招娣的背篓,自个儿背起来,“你还小,长个,少干重活。”
“阿妈?”陆招娣震惊地瞪大了眼睛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这还是横竖看她不顺眼的阿妈么?
林秀岚没多解释,母女俩一前一后,沿着田埂小道往后山走去。
秋日的田野一片萧瑟,田间地头都是枯黄一片。
农户在地里头砍玉米杆,见林秀岚,神色各异——
“秀岚啊,不是昨天才生吗?咋就下地了?”
“哎哟,听说又是个女娃?你这命……也真是苦。”
那些同情又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目光,像苍蝇一样黏在身上。
林秀岚以前在他们眼里,好像犯了天条似的。
如今,她淡然自处,笑一笑算了。
可是陆招娣却羞愧嘟囔,“阿妈,要是……要是五妹是个弟弟就好了。那样,阿爸是不是就会从部队回来了?”
陆凌枫啊……
大概早就厌烦她了吧。
林秀岚牵起陆招娣鸡爪般的小手,“你和姐姐妹妹们都是阿妈的宝贝,老天爷一下给了我五个女儿,说不准,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?”
陆招娣懵懵懂懂,愈发看不懂自己的母亲了。
林秀岚只想用实际行动证明,自己是个合格的母亲,是几个孩子遮风避雨的依靠。
田埂与山坳相接,一条泥泞遍布的路,前面就是茂密的林子。
林秀岚爬到半山腰,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太阳,忽然感到一阵眼晕,脚下踉跄了一下。
她扶着身边的一棵松树,稳住身形,再低头时,目光无意间扫过树根底下那片厚厚的松针。
就在那片枯黄的松针掩盖下,一个圆滚滚、棕褐色的菌盖,悄悄地冒出了头。
林秀岚的呼吸猛地一滞!
松茸!
前世她虽然躲过了养猪场那个坑,但苦于没有别的门路赚大钱。
记得就是这几年,镇上有一家国营的食品厂开始高价收购松茸做成罐头出口,后来他们这片山头,还被规划成了松茸养殖基地!
现在正是改革开放的档口,机遇遍地都是!
她这回换个活法,抢占先机卖松茸,有了启动资金,卖猪饲料,开兽医店……
只是想想,林秀岚都极其心热。
她急忙蹲下#183;身,小心翼翼地拨开松针,将那颗品相极好的松茸完整地挖了出来。
菌身肥厚,带着泥土和松林的独特清香。
她将松茸放进背篓,心脏砰砰直跳。
再抬眼向远处看去,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。
她仿佛能模模糊糊地“感应”到,在不远处另一棵松树下,在更远一点的灌木丛边,似乎也有同样的气息在召唤着她。
她试探着走过去,拨开杂草,果然,又是一颗!接着,又一颗!
一颗,两颗,三颗……
林秀岚欣喜若狂,不停地弯腰,寻找,采摘,直到小腹传来一阵隐隐的坠痛,才罢手。
她直起腰,原本准备用来装猪草的背篓,此刻已经装了小半筐松茸。
陆招娣不解地看着篓里那些奇形怪状的“蘑菇”,“阿妈,这些……这些是什么?猪又不吃这个。”
“这可不是给猪吃的。”林秀岚喘了口气,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,“好东西,金贵着呢。”
金贵?
陆招娣将信将疑地戳了戳一个菌盖肥厚的松茸,这玩意儿能比白面馒头还金贵?
她更愁的是另一件事,“可是阿妈,我们一点猪草都没打,回去阿奶肯定要骂人。”
一想到奶奶张静芬那张拉得老长的脸,陆招娣就后脖子发凉。
林秀岚伸手摸了摸女儿枯黄的头发,柔声道:“别怕,有阿妈在,她骂不着你。今天我们吃肉,让她看着。”
陆招娣还不大习惯林秀岚太过亲近。
她下意识躲开了林秀岚的手,垂头耷脑,觉得林秀岚在说胡话。
他们家上回开荤,还是端午节的时候,都过去四五个月了!
林秀岚粗糙的手僵在半空,怅然若失。
她将这份失落咽下肚,背起沉甸甸的背篓,带着招娣下山。
刚走到山脚下,迎面就走来一个穿着的确良碎花衬衫的女人,头发烫着当时最时髦的小卷,脸上抹着雪花膏。
走起路来,腰杆挺得笔直,下巴微微扬着,好似开屏的孔雀。
“哟,这不是秀岚嘛!”女人的眼神轻飘飘地从林秀岚和陆招娣身上扫过,最后落定在那只破旧的背篓上,嘲讽道,“听说你家又添了个拖油瓶?你这肚子真是不争气,陆凌枫在部队里脸都要被你丢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