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闻声望去,只见一名缇骑信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。
他浑身浴血,肩上还插着半截断箭,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搏杀。
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那四个字,便一头栽倒在地,人事不省。
整个大厅的空气瞬间凝固。
赵恪瞳孔一缩,一个箭步冲上前,亲自从那信使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蜡丸密信,来不及查看信使的伤势,转身便疯了一般冲向内院。
病榻上,徐恪的高烧愈发严重。
他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蒸笼,皮肤滚烫,嘴唇干裂,双目紧闭,陷入了深度的昏迷。
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。
“KPI……deadline……什么鬼bug……”
赵恪冲到床边,看着徐恪这副随时可能咽气的模样,心急如焚。
他掰开一碗早已备好的浓参汤,也顾不上烫,粗暴地撬开徐恪的嘴,强行灌了下去。
“大人!大人醒醒!江南来信了!”
参汤入喉,徐恪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,总算悠悠转醒,但眼神依旧涣散,无法聚焦。
赵恪捏开蜡丸,展开那张被鲜血浸透的信纸,凑到徐恪耳边,用压抑着颤抖的声音,吼出了密信上的内容。
“大人!江南的兄弟……找到那个周平了!”
徐恪的瞳孔似乎动了一下。
赵恪深吸一口气,声音陡然低沉下去,带着一丝绝望:“可……就在我们的人找到他的前一天,他‘失足’落水,淹死了。尸首已经捞了上来,当地官府以意外草草结案。”
“线索……断了。”
最后三个字,如同三柄冰冷的铁锤,狠狠砸在房间内每一个人的心上。
刚刚因为击退李世蕃而燃起的些许希望之火,瞬间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。
完了。
所有缇骑的脸上都浮现出死灰之色。
三天之期已近,唯一的线索,在最后关头,以一种最干净利落的方式断得彻彻底底。
这盘棋,输了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下意识地投向病榻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。
等待他们的,将是女帝雷霆般的怒火,和西市冰冷的剐刑台。
然而,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中,本已陷入半昏迷的徐恪,反而被这个消息刺激得清醒了一瞬。
他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,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光亮。
他用尽全身力气,一把抓住了赵恪的衣袖,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。
“死……死得好……”
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,却让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。
“活人……会说谎,死人……不会……”
赵恪一愣:“大人,您说什么?”
“水……酒……”徐恪的嘴唇哆嗦着,说出的话语越发怪异,“冰……快!给我降温……用烈酒擦身子……”
这番胡言乱语让众人面面相觑,都以为他烧糊涂了。
可下一句话,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。
“验尸……”徐恪死死盯着赵恪,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,“我……要……验尸!”
他喘着粗气,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。
“开膛……破肚……查他胃里……肺里……”
“验尸”二字一出,满堂皆惊!
一名跟随赵恪多年的老成百户“噗通”一声就跪下了,声音发颤:“大人,万万不可啊!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毁人尸身,有干天和,是……是邪魔外道啊!”
赵恪也面露难色,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。他压低声音,劝道:“大人,人死如灯灭,再折腾一具尸体,又能有什么用?”
“有用!”
徐恪用微弱但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打断了他,眼中闪烁着一种理性的、近乎残酷的光芒。
“你听着!”
“失足落水而死的人……肺里必然吸满了水,里面会有水草、泥沙!如果他的肺里干干净净,就证明他是死后才被抛尸入水,这是谋杀!”
赵恪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“查他的胃!”徐恪继续道,语速越来越快,“查他胃里最后吃下的食物!看看是什么,消化到了什么程度!我们就能知道他死前的大概时间,甚至是在哪家酒楼吃的饭,见了什么人!”
“还有他的指甲!”
“查他指甲缝里,有没有挣扎时抓挠留下的皮肉组织!查他的喉骨,看看有没有被扼杀的痕迹!”
这一连串闻所未闻、却又逻辑清晰到让人不寒而栗的指令,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,狠狠剖开了在场所有人愚昧的认知。
他们从未想过,一具冰冷的尸体上,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多的秘密!
这已经不是查案了,这是……这是让死人开口说话的妖术!
看着众人脸上混杂着震惊、恐惧和犹豫的表情,徐恪猛地咳出一口血,鲜红的血沫溅在苍白的被褥上,触目惊心。
他抬起颤抖的手,指向床头那块代表着女帝亲临的玄铁令牌,对赵恪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。
“陛下……要的是三天内的结果,不是一个……合乎祖宗之法的失败!”
他死死地盯着赵恪,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。
“你……替我下令!”
“出了事,我担着!我若是死了,你就把我的尸体也剖了,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疯了!”
“我死了,你剖我!”
这句疯狂又决绝的话,如同一道惊雷,在赵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咳着血、用自己的性命和死后的尊严作赌注的少年,内心的天平发生了剧烈的倾斜。
对祖宗之法的敬畏,对未知禁忌的恐惧,在这一刻,被对女帝的恐惧和对徐恪的震撼彻底压倒!
他双眼瞬间赤红,猛地拔出腰间的绣春刀。
“呛啷!”
刀光一闪,他身旁一张名贵的八仙桌,被他一刀狠狠劈下了一个角!
木屑纷飞。
赵恪环视着被吓得噤若寒蝉的众人,声音低沉而狠戾。
“指挥使有令!即刻起,此为陛下密令!”
“所有内容,不得外传一个字!违者,如此案!”
他指着那被劈落的桌角,杀气四溢。
“找个信得过的仵作,八百里加急,快马加鞭!把指挥使的话,一个字一个字地传过去!让他们……验!”
命令下达,他又转过头,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徐恪,第一次主动执行了那些“胡言乱语”。
“来人!取冰块和最好的烈酒来!快!”
整个悬镜司,在一种诡异的、混合着恐惧与亢奋的气氛中,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。
……
与此同时,都察院左都御史府。
李世蕃回到府中,依旧余怒未消,将手中的象牙笏板重重地拍在桌上。
“竖子奸猾!欺人太甚!老夫明日便要联合百官,再参他一本!”
他正欲唤来门生草拟奏章,他的一位同僚兼门生却悠悠然地走了进来,为他沏上了一杯茶。
“李公何必动此雷霆之怒?”那门生皮笑肉不笑地劝道,“那徐恪接的是三天破案的死命令,如今已过一天半,听闻悬镜司内毫无进展,反倒是把他们自己折腾得人仰马翻。我们何必再出手?”
他呷了口茶,慢条斯理地继续说:“只需坐壁上观,等女帝耐心耗尽,亲手砍了他的脑袋,岂不比你我费尽口舌,要干净利落得多?”
李世蕃一愣,随即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。
是啊。
自己主动出击,反而让那竖子借力打力,在悬镜司立了威。
倒不如静观其变,坐看他自取灭亡。
想到这里,他压下了心中的怒火,端起茶杯,脸上露出一丝智珠在握的冷笑。
他浑然不知,自己已经错过了阻止一个怪物崛起的最后机会。
悬镜司内院,赵恪正亲自拧干浸了烈酒的布巾,小心翼翼地为徐恪擦拭着滚烫的身体。
冰块被放置在铜盆里,置于床边,丝丝寒气正努力驱散着房间里的高热。
就在这与死神赛跑的紧张时刻,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。
一名缇骑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,声音都变了调。
“千……千户大人!宫……宫里来人了!”
赵恪心中猛地一沉。
他冲出房门,只见一队身着宫装的宦官和女官,簇拥着一名面容冰冷的宫装丽人,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院子中央。
为首的女官,是女帝最信任的贴身掌事,云袖。
她手持一卷明黄的懿旨,凤眸扫过院内紧张肃杀的众人,声音不带一丝温度。
“陛下有旨,宣悬镜司临时指挥使,徐恪,即刻……觐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