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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病榻上的陷阱

“大人!”

一道残影闪过,北镇抚司千户赵恪瞳孔骤缩,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冲上前,在徐恪的脸与地面亲密接触前,一把将他捞了起来。

入手滚烫的温度让赵恪心中一凛。

这个刚刚还用神鬼莫测的手段镇住全场、谈笑间便将一桩死案盘活的少年,原来只是一具随时可能碎裂的琉璃。

“快!传大夫!”赵恪抱着怀中轻飘飘的身体,对着周围目瞪口呆的缇骑们发出一声怒吼。

悬镜司内,乱成了一团。

徐恪被紧急安置到了内院一间还算干净的厢房。

大夫来了又走,留下一堆苦涩的汤药和一句“忧思过甚,寒气攻心,性命暂且无虞,但高烧难退,切不可再劳心费神”的嘱咐。

赵恪站在床边,看着躺在榻上双目紧闭、眉头紧锁的徐恪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

他一方面为那神乎其技的查案手段所震撼,另一方面又为徐恪这破败的身体感到忧虑。

三天之期,如今连主心骨都倒了,这案子还怎么查下去?

最关键的是,他已经被徐恪用“一成赏钱”的阳谋,死死地绑在了这条船上。

船要是沉了,他赵恪也得跟着喝水。

就在赵恪心烦意乱之际,一名缇骑神色慌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。

“千户大人!不好了!都察院的人……闯进来了!”

赵恪脸色一变:“都察院?他们来干什么!”

“是左都御史李世蕃!他……他带着人,指名道姓要我们交出徐大人,说、说是悬镜司以罪臣掌印,秽乱国法!”

“放他娘的屁!”赵恪勃然大怒,腰间的绣春刀“呛啷”一声出鞘半寸,“兄弟们,跟我出去!我倒要看看,谁敢在悬镜司的地盘上撒野!”

然而,当赵恪带着一众杀气腾腾的缇骑冲到指挥大厅时,那股滔天的气焰却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。

大厅中央,站着一位须发皆白、身着绯色官袍的老者。

他手持象牙笏板,面沉如水,眼神清正,不怒自威。

正是当朝左都御史,被誉为“文官风骨”、“朝堂啄木鸟”的李世蕃。

他身后跟着几名年轻御史,个个昂首挺胸,一脸正气。

“赵恪,你好大的胆子!”李世蕃看到缇骑们拔刀,不退反进,厉声喝道,“悬镜司乃天子亲军,监察百官,何时成了藏污纳垢、包庇罪囚的匪窝了?”

赵恪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,却迟迟不敢下令。

打,他不敢。

李世蕃代表的不是个人,是都察院,是朝廷的法理,是文官集团恪守了数百年的“祖宗之法”。

他今天敢动李世蕃一根汗毛,明天全天下的读书人就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,无数的弹劾奏章能把女帝的龙案都给埋了。

这是悬镜司最薄弱的一环,他们是皇帝的刀,却不是朝廷的法。

“李御史,徐大人乃是奉陛下口谕查案,何来罪囚一说?”赵恪咬着牙,沉声辩解。

“荒唐!”李世蕃用笏板重重一顿地,声震屋瓦,“徐恪乃安国公府余孽,罪证确凿,圣旨已下,明日便要明正典刑!陛下或有爱才之心,一时被奸佞蒙蔽,我等身为言官,岂能坐视国法沦为儿戏?立刻交出罪囚徐恪,停止对周侍郎的无端构陷,否则,老夫今日便一头撞死在这悬镜司的门前,也要维护大周的体统!”

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,大义凛然。

赵恪被逼得节节败退,额角渗出了冷汗。

他知道,这老头子是真的干得出来。

这根本不是来问罪的,这是文官集团对女帝的一次正面政治冲锋!

进退两难之际,赵恪一咬牙,转身对手下低声道:“守住这里,任何人不得妄动!”

说完,他快步冲向内院。

“吱呀”一声,厢房的门被猛地推开。

“大人!您醒了!”赵恪看到床上的人影动了一下,又惊又喜。

徐恪刚刚转醒,头痛欲裂,浑身发烫,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。他看着焦急的赵恪,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:“外面……怎么了?”

赵恪用最快的速度将外面的情况说了一遍。

所有缇骑都觉得这次死定了,女帝也保不住他们。

徐恪听完,却没有丝毫慌乱,反而低声咳嗽起来。

咳得撕心裂肺,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。

在赵恪焦灼的目光中,他终于缓过气来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,下达了三条匪夷所思的命令。

“第一,去,请李御史到正厅稍坐,上最好的茶。告诉他,我重病在身,正在更衣,马上就到。”

赵恪一愣:“大人,这是示弱……”

“第二,”徐恪打断他,“把我那块陛下给的令牌,用一个最显眼的托盘盛着,放到我床头的桌案上。”

“第三,”徐恪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微光,“待会儿无论我说什么,你都不要出声。但记住,你要表现得比我还愤怒,越愤怒越好。”

李世蕃在正厅等得心头火起,一杯茶都见了底,也没见到那个“罪囚”的影子。

“竖子无礼!”他重重放下茶杯,再也按捺不住,带着人便直闯内院。

他已经想好了,见到那个黄口小儿,便要先声夺人,以雷霆之势将其拿下,彻底打掉悬镜司的嚣张气焰。

然而,当他怒气冲冲地推开病房门时,却愣住了。

预想中权臣作威作福的场面根本没有。

只见一个面色惨白如纸的少年,正裹着厚厚的被子,虚弱地靠在床头,剧烈地咳嗽着,仿佛随时都会断气。

整个房间里,最醒目的,反而是床头桌案上那个紫檀木托盘,以及盘中那块象征着女帝亲临的玄铁令牌。

没等李世蕃发难,徐恪已经抢先开了口,声音虚弱,却字字清晰。

“下官……咳咳……不知李御史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。您是来……协助下官,为陛下分忧的吗?”

一句话,直接给李世蕃整不会了。

他满肚子“国法”、“体统”的宏大叙事,被对方轻飘飘一句“协助办案”给堵了回去。

这一下,仿佛抡圆了拳头,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,有力无处使。

他把冲突的性质,从“私人问罪”,强行拉高到了“为陛下办事”的公共层面。

“一派胡言!”李世蕃脸色一沉,正要发作。

徐恪却像是没看见他的怒火,挣扎着抬起手,指向床头的令牌,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“真诚”笑容。

“李御史,您来得正好!此案千头万绪,下官又……咳……又身染重病,实在是有心无力,恐有负陛下三天之期啊!”

他喘了口气,用一种托付后事的语气说道:“既然您来了,想必也是心忧国事。这勘察百官之权,就请您代为执掌!这令牌在此,您拿去!周文渊的案子,就全权拜托您了!”

说着,他竟真的做出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仿佛在托付什么无上荣耀。

李世蕃瞬间僵在了原地,如遭雷击。

他身后的几个年轻御史,也全都傻了眼。

接?

接了这块令牌,就等于接下了女帝那道“三天之内,要看到人头”的死命令!

他李世蕃是言官,不是酷吏,查案?

他拿什么查?

办成了,他落下一个“谄媚君上,构陷同僚”的骂名,一辈子清誉毁于一旦。

办砸了,那更是欺君之罪,女帝正好借此机会,把他这个眼中钉连根拔起!

不接?

徐恪见他不动,立刻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,猛地转向身旁的赵恪,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。

“赵千户!你听见了吗?”

赵恪心领神会,瞬间戏精附体,一张脸涨得通红,手死死按住刀柄,咬牙切齿地瞪着李世蕃,愤怒的表情仿佛在说“你他妈居然敢不接”。

徐恪继续唱着双簧,捶着床榻,悲愤道:“我本想请李御史为国分忧,他……他竟不愿为陛下分担!唉!看来,这为陛下尽忠,抛头颅洒热血的脏活累活,只能我们悬镜司自己拼命了!”

这套组合拳下来,李世蕃的脸已经从铁青变成了煞白。

他被死死地架在了火上。

接,是万丈深渊。

不接,就是“不忠”,就是当着悬镜司所有人的面,承认自己不敢为女帝分忧。

这个口实要是落下了,明天徐恪就能反参他一本!

他一个清流言官,一生最看重的就是“忠君”二字,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!

他看着病榻上那个气息奄奄、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的少年,后背却窜起一股彻骨的寒意。

这哪里是个少年,这分明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!

不跟你讲道理,不跟你辩法理,他直接挖了一个人性和忠诚的陷阱,笑眯眯地看着你往下跳。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李世蕃指着徐恪,气得浑身发抖,最终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。

“竖子!奸猾!”

说罢,他猛地一甩袖子,转身便走,步履竟有几分踉跄,仿佛打了场败仗。

一场足以颠覆整个任务的风波,就这么被徐恪在病榻上,用几句话消弭于无形。

做完这一切,徐恪再也支撑不住,眼前一黑,整个人向后倒去,冷汗瞬间浸透了被褥。

病情,雪上加霜。

赵恪连忙上前扶住他,看向他的眼神,已经从最初的敬畏,变成了一种近乎恐惧的崇拜。

就在此时,一名缇骑信使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,脸上混杂着尘土与焦急,他单膝跪地,声音嘶哑地喊道:

“大人!江南急报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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