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时候,宋鹤鸣竟还能说是好端端的…
沈知念心里漫上一阵冷意。
也许,在他心里,她早就不是他的夫人了吧。
“我把这账册给老夫人看看,免得日后留下些扯不清、道不明的事。”
她一字一顿,像是冰珠落地,清脆却泠泠带着冷意。
宋鹤鸣闻言,眉头皱的更紧。
他隐隐觉得沈知念与平日有些不同,但是来不及多想。
“若是母亲让你来取的,我今日会亲自拿给她看,你就不必费心插手了。”
话落,他不着痕迹地给了老板一个眼神。
那老板心领神会,忙不迭抱着账册,脚步匆匆地返回二楼。
沈知念见状,抬眸看向宋鹤鸣:“那依小侯爷的意思,账目以后同我无关,我可以直接离开了对吗?”
宋鹤鸣闻言,漫不经心瞥了沈知念一眼。
“嗯,我今日还要陪阿狸去西郊新看宅子,你自己走吧。”
沈知念手指攥成拳。
八年情谊,只换来一句,你自己走吧……
她垂眸,敛去眼底情绪:“好,那你记得,半月后去过官府。”
她说完,抬脚欲走,还没迈步,就被一道身影拦住去路。
许阿狸脸上笑意盈盈,一双杏眼透着灵动的英气。
“沈姐姐,你今日突然来查账,莫不是因为昨日那珊瑚琉璃?我本是没想看的,只是……”
她顿了顿,语气带着薄笑:“若是冒犯了,还请莫怪罪。”
说罢,利落抱拳,就像是戏台上那个风流倜傥的小生。
沈知念目光淡淡掠过她,语气清冷:“与那无关。”
言罢,转身欲走。
宋鹤鸣原本还想问她什么过官府,但看她对许阿狸这般冷漠,皱起眉头,声音也跟着冷了几分。
“沈知念,你就知道官府,官府,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!等日后阿狸进了府,我就禀明母亲,把琳琅斋交予她管理。”
沈知念脚步停顿,静静看了宋鹤鸣一眼,之后不发一言,径直踏出店门。
身后又传来许阿狸爽朗笑声。
“宋鹤鸣,我可从来没答应过要入你定远侯府,给你做妾。”
宋鹤鸣急切打断:“当然不可能是妾,是平妻!我要娶你,做我定远侯的平妻!”
许阿狸从沈知念的背影收回目光,唇角勾起不屑笑意。
她“唰”地展开折扇,手指摩挲了几下架子上的玉器,语气散漫又倨傲。
“那我……也得好好考虑考虑。”
……
春喜对刚才场景气不过,腮帮子鼓鼓的,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“夫人,姑爷怎么这般无情,真是铁石心肠!”
沈知念垂眸。
她腕间的翡翠镯子轻晃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您跟他成亲两年,现在要走了,他对您去哪不闻不问不说,只想着抬那个戏子进府,您、您……”
春喜越说越气,胸口剧烈起伏:“您、您真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!”
沈知念瞧她一眼。
春喜这才惊觉失言,慌忙捂住嘴,眼睛圆睁,满是忐忑。
沈知念浅淡扯唇,心里漫上无边冷意。
宋鹤鸣如若有心要过问,一早在和离书上落笔签字的时候就会来问。
也不必等到这时候。
不在乎了的人,又何必介意她什么时候离开,离开后要去哪儿,能去哪儿。
“他问或不问,我都是要走的。”她的声音像是浸了雪水般清冷:“又有什么关系呢。”
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收拢握紧,好像这样就能将满心酸涩都揉进掌心。
春喜怔怔,突然攥住她的衣袖,声音紧张又担忧:“夫人……不对,小姐,您可不能抛下我!”
沈知念转头看向她。
春喜是她的陪嫁丫鬟,刚跟着她的时候不过就是个不到十岁的黄毛丫头。
原本她是没有丫鬟的。
爹娘去世之后,她被当作罪臣之女赶进了沈府霉斑爬满墙皮的偏院柴房。
缺衣少食,冬冷夏热。
一年后,爹娘的案子初落帷幕,皇上用「功过相抵」四个字免了她的“罪过”,她才得以从那个柴房里出来。
她永远记得,看着那日的阳光,滚烫得近乎灼人,照在身上暖洋洋的。
她被管家带到婶母面前。
婶母扬着下巴冷笑一声,“既然皇上开恩,你就安分一些,你爹娘差点害死我们,你别整天花花肠子给我们找麻烦!”
她低着头,一言不发。
心里却像是有千沟万壑,每一道沟壑都流淌彻骨冰水。
恰在那时,人牙子领着新丫鬟鱼贯而入,春喜瘦小的身影被推搡着跌进来,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,头发上还沾着草屑。
“这丫头病恹恹的,送去嫣红院吧。”婶母挥了挥手。
人牙子刚要把春喜拖走,瘦弱的身影突然让沈知念想到自己,任谁都能踩一脚。
“且慢。”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,“既要将我回来当小姐,总该配个使唤的丫鬟。”
五年,两人扶持走过。
父母冤屈被洗刷,她成了功臣之后,又定了婚事,即将嫁进定远侯府,婶母却借着卖身契的由头,要把春喜扣在沈府。
还是宋鹤鸣出面,强硬让春喜陪同出嫁。
“春喜是知念的丫鬟,我定远侯府又不是养不起,为何不让她陪同出嫁?”
婶母和叔父满脸堆笑:“小侯爷,不是我们不允,是春喜的卖身契尚属沈府,规矩上……”
宋鹤鸣冷笑一声:“规矩?你们这么多年苛待知念,克扣月例、刁难吃食,当真以为无人知晓?我倒要问问,这是什么规矩?!”
“春喜的卖身契,作为嫁妆一并送到侯府,如若不行,我再去宫里问问荣妃娘娘,这样合不合规矩!”
婶母当时脸一阵白,一阵红。
不得不陪着笑,把春喜的身契双手奉上。
……
沈知念抬手把春喜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:“傻丫头,我怎么会舍得丢下你呢。”
“那就好!”春喜破涕为笑,又恨恨道:“我才不愿留在侯府伺候那戏子!”
说着说着,眼眶又红了,“可咱们如今能去哪呢?沈府……怕是也容不下咱们了。”
马车碾过青石板,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,沈知念掀开帘子,市井喧嚣扑面而来。
女子无夫无家,在这世道本就举步维艰。
更何况,大晟朝律法里不允许女子自立门户。
但是,既然已经和离了,只能先离开侯府,沈府虽难回,却也是眼下唯一的去处。
还有十五日。
待和离书过了官府。
天宽地阔,总会有她一处容身之所。
沈知念看着沿途商铺,目光被街角点心铺吸引,老夫人最喜欢这家的枣泥酥。
她刚一进店,便听到旁边两个贵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。
一个女人捏着嗓子说道:“看见了吗,定远侯刚才同那个戏子打前面逛呢,快把周边铺子搬空了。”
“那么高调,想不看见都难。”另一人阴阳怪气:“啧,就算沈知念的爹娘立了功又如何?生得再美又有什么用,还不如一个戏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