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刚蒙蒙亮,晨光透过窗台照进房间。
纪无终睁开眼时,小莲已经不在身边。
他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粥香,应该是小莲早早起来准备的。
餐桌上,两碗白粥,几道简单的小菜。
两人相对而坐,默默的吃着白粥,气氛异常的沉重。
谁都没有开口说话,离别的情绪厚重的像一张网,将两个人笼罩的密不透风。
饭后,纪无终开始给小莲收拾行囊。
只是几件换洗的衣裳,还有药老头留下的遗书。
他将这些东西一一叠好,放入小小的包裹中,动作温柔。
“这些东西,或许等你到了凌霄阁也不一定用得上。”
纪无终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不过带着也好,总归是留个念想。至少让你记得,这里曾经是你的家。”
小莲抬头看向四周的环境,似乎是想把每一寸空间都深深地刻入脑海里。
过往在这件医馆里发生的每一个瞬间,都是此刻无法言说的牵挂。
日头渐渐爬高,时间已然是到了正午。
纪无终牵着小莲的手,一步一步,走向了村口。
凌霄阁的三人早已在这里等候。
除了他们,还有其他几个被选为弟子的孩子,以及更多前来送行的村民。
孩子们的脸上,有的对未来充满期望,有的则紧紧拽着父母的衣角,眼中满是对离家的慌张和不安。
云疏月一袭白衣,面容清冷,气质出尘。
见到纪无终和小莲走近,她素手轻抬,迎上前来。
她的目光落在小莲身上,带着一丝温和。
纪无终停下脚步,松开了小莲的手,郑重地对着云疏月深深作揖。
他抬起头,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。
“云仙子,小莲就拜托您多加照顾了!”
他一字一顿,眼神无比恳切。
“请您务必护她周全,别让她在宗门里受了委屈。”
小莲回过身,娇小的身体扑进纪无终的怀里,紧紧地保住了他的腰。
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,瞬间浸湿了他的胸襟。
小莲的手在怀里摸索着,而后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香囊,塞进纪无终的手中。
香囊上秀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莲花,看得出它主人的做工很稚嫩,但纪无终能感受到这个香囊上别有的用心。
“纪哥……”
小莲哽咽着,语句也断断续续。
“你、你千万不能忘了我……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!”
纪无终低下头,看着小莲的眼睛,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和坚定。
“好。”
“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。”
“如果你不回来找我,总有一天,我也回去找你的。”
一旁静候着的林长老微微抬头,望向远处的天际。
一个巨大的黑影破开了云层,向着村子的方向飞速接近。
是一艘仙舟。
林长老收回目光,走上前对着云疏月颔首示意。
“云阁主,宗门派出的仙舟已经到了。”
云疏月清冷的目光看向了纪无终,说道。
“纪先生,时辰不早了。”
纪无终点了点头,最后看向怀里泪眼婆娑的小莲,尽力挤出一个笑容。
他伸手去擦拭掉小莲脸颊上的泪珠,语气故作轻松。
“小莲,你可要好好修炼。”
“还记不记得,你以前还跟老头子吹牛说要养我一辈子的?”
“我都还急着呢,你可不能言而无信。”
小莲用力抽了抽鼻子,泪水虽然还在眼眶里打转,但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坚定。
“好!”
“纪哥!我会信守承诺的!”
说完,她自己也笑了出来。
这一句稚气的承诺,是她至死不渝的誓言,她打定主意要用一生去践行。
云疏月伸出手,轻轻牵过了小莲的手。
她带着小莲、以及其余的几个孩子,转身朝着仙舟降落的方向走去。
小莲前头每走几步,都要回头再看一眼纪无终。
纪无终一直站在原地,没有离开。
他只是抬起手,对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,用力地挥着手。
直到那身影步入仙舟之中,又随着仙舟一起潜入云层里,再也看不见。
光阴荏苒,二十余载倏忽而过。
纪无终依旧守在医馆里,守着那份遥遥无期的等待。
他还是那副懒散的模样,此时的他正歪在柜台上,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逗弄着糯米。
“砰!”
医馆的门被猛地推开,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。
纪无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道:
“哟,这不是咱三弟吗?我还以为你今天要给我放个假呢。”
少年涨红了脸,双手无处安放,低着头嗫嚅道:“师、师父……我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门口又探进来一个身影,是个皮肤黢黑,身板精壮的汉子。
“什么三弟!辈分都让你喊乱套了都!”
没错,来人正是经常和他夜钓的战友,三哥。
三哥吼完一嗓子,又叹了口气:“这个臭小子,昨晚非缠着让我带他去河边下网,结果今早就起不来。现在还拉着我一起过来,生怕挨你骂。”
纪无终这才慢悠悠的坐直了身子,看了眼低头不敢说话的少年,又看了眼三哥。
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,心中却不免有些感触。
当年那个被野猪顶破肚皮都一声不吭的猛男三哥,如今也成了为孩子操心的老父亲。
三哥的两鬓看得出有些许白发,眼角的皱纹也加深了不少。
当年为了不让孩子将来像他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,就把孩子送过来医馆里,跟着他学些医术,说当个先生再怎么也比当个农夫轻松。
察觉到纪无终飘忽的眼神,三哥搓了搓手,犹豫了一下,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。
“小纪啊,最近村里那些长舌妇又在背后嚼舌根了。要不我给你搞点牛毛,你贴上去?”
“你这张脸,这么多年都……”
三哥顿了顿,后面的话没好意思直接说出来。
纪无终听完有些失笑,他明白三哥后面没有说出口的话。
“三哥,我又不是唱大戏的,我贴个假胡子干嘛啊。”
在这个村子,前前后后加起来,他也待了将近三十年了。
三十年的光阴,足够让呱呱落地的婴儿成长为壮硕的青年,也足够让风华正茂的青年步入暮年。
唯独纪无终除外,岁月仿佛在他身上停止了脚步,未曾留下丝毫痕迹。
村里熟悉他为人的老一辈倒还好。
但年轻些的,或是后来才迁入村子里的,看他的眼神总带着几分异样。
小孩们更是背地里传言,说他是山里的妖怪,吃人肉,吸人阳气,才能保持现在的青春永驻。
三哥见他不以为意,叹了口气,也不再多劝。
纪无终逗弄了一下糯米,再将它抱进怀里,对柜台前手足无措的少年招了招手:“三弟,过来。”
少年连忙上前几步。
“师父,我以后再也不敢睡过头了。”
纪无终没接话,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,随手抛给了少年:“拿着。”
少年接住后却是一脸茫然:“师父,这是……”
“我准备走了。”
纪无终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语气平淡。
“走?”
“你要走去哪里?”
三哥急切的问道。
“去哪里还没想好,或许会回来,或许不会。”
纪无终的目光看向窗外,看向远方。
“这间医馆,以后就交给你打理了。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少年捧着那串钥匙,脑子里还有些发懵,下意识的点头:“师父,您说,什么事我都答应!”
“以后,如果有个叫药莲心的人问我去哪了,你就告诉她,让她去后山。”
说完,他抱着糯米,拍了拍三哥的肩膀,转身便想着门外走去。
三哥看着他的背影,追到门口处大声问道:“小纪!你这……那你……你什么时候回来啊?”
纪无终没有回头,只是抬起手,随意地向后挥了挥。
算是对这个比他前世一生待得还要久的地方做了一次告别。
“该回来的时候,我自然会回来。”
“喵呜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