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季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许久。
他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。见他点头,赵灵便牵来一匹快马。
两匹快马,一前一后,驰骋在通往京都的官道上。
风在耳边呼啸而过。
尘土飞扬。
恍惚间,仿佛又回到了从前。
那时,他们也是这样并肩策马,或在猎场追逐,或在沙场驰骋。
只是如今,再无当年的意气风发。
只余满腔心事,各自沉默。
赵灵是靖王之女,皇亲国戚。
靖王膝下五子,皆不成器。
当今圣上,又隐有削藩之意。
靖王府想要自保,与手握兵权的威武侯府联姻,是最好的一步棋。
她与李季的当年情,固然有几分真心,但大部分还是为了家族。
可如今,家族的命运,依旧压在她肩上。
李季明白。
这世间的权衡利弊,他早已看得通透。
所以,两人一路无话。
只有马蹄声,单调地敲打着沉寂。
不知过了多久,威武侯府那熟悉的轮廓,终于出现在官道尽头。
依旧是那般气派,威严。
却也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冰冷。
到了府门前,赵灵勒住马。
“我需先去正堂,向侯爷禀报军情。”
她看向李季,目光有些闪躲。
“老侯爷在后院的松鹤堂。”
李季翻身下马,动作有些僵硬。
他也看向赵灵,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。
最终,只化为两个字,沙哑干涩。
“保重。”
赵灵身子一震。
她看着李季那张饱经风霜的脸,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。
心中百感交集。
千言万语,也只化为一句。
“你也……保重。”
她的声音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。
说完,赵灵不再看他,猛地一拉马缰,调转马头,策马向正堂方向奔去。
没有人看见,她转身的瞬间,一滴滚烫的泪,从眼角滑落,迅速被风吹散。
分别以后,李季下马穿过府门,径直往后院走去。
望着熟悉的府院,青石板路依旧。
只是这府里的人变了,曾经对自己恭敬请安喊世子的仆人,此刻路过全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他。
李季神色平静接受所有人的目光,搜寻记忆中通往松鹤堂的路。
可还未到垂花门,李季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李萍扶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,快步迎了出来。
李福永跟在妇人另一侧,脸上堆着笑。
那妇人一见李季,眼泪便滚落下来。
她挣开李萍的手,踉跄着扑向李季。
“季儿!”
“是我的季儿回来了!”
妇人声音哽咽,伸出手就想去抓李季的胳膊。
李福永也凑上前,满脸欣喜。
“大哥,你可算回来了!”
李季望着两人,眼神没有一丝波动。
矿山六年。
这位“母亲”,何曾派人去瞧过他一眼?
哪怕是一句问候,一件寒衣。
都没有。
如今这番母子情深,演给谁看?
李季心中冷笑。
他走到妇人与李福永面前,站定。
微微垂首,声音平静,没有丝毫波澜。
“见过王妃娘娘。”
“见过世子殿下。”
妇人伸在半空的手,僵住了。
脸上的泪痕未干,表情却凝固了。
“季儿……你,你这是做什么?”
“我是娘啊!”
李福永眉头一皱,立刻打圆场。
“大哥,一家人,何必如此生分客气。”
李季依旧垂着眼,不言不语。
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,彻底点燃了一旁李萍的火气。
从矿山到现在,她忍够了。
“李季!”
李萍上前一步,指着他的鼻子。
“你在矿场给本郡主甩脸子,也就罢了!”
“娘亲这般疼你,盼你回来,你怎么敢如此冷漠无情!”
“是不是这些年,矿山的鞭子,你还没吃够?”
气氛瞬间剑拔弩张。
王妃,也就是李季曾经的养母,连忙上前劝阻。
“萍儿,别说了!”
她转向李季,脸上努力挤出温柔的笑。
“好了,好了,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
“为娘不奢求什么,只要你们兄弟姐妹平平安安,为娘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“季儿刚回来,一路辛苦,快,跟娘去沐浴更衣,好好歇息一番。”
说着,王妃便伸出手,想去拉李季的手腕。
李季手腕猛地一紧。
几乎是下意识地,他甩开了王妃的手。
动作不大,却带着一股决绝。
王妃的手,落了空。
李萍见状,更是怒不可遏。
“李季!”
“你放肆!”
“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,你可以冲我来,冲我撒!”
“母亲何错之有?她日夜为你担惊受怕,你怎么能如此对她!”
李萍话音未落,李福永也跟着帮腔。
“是啊,大哥。”
“你不该这样对娘。”
“当初那件事……我知道你怨我们,怨我们没有为你向陛下求情。”
“可,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!”
李季听着李福永这番颠倒黑白的话,心中只剩一片冰冷的嘲弄。
真是恬不知耻。
他没有看他们,只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刚才被王妃碰到的手腕。
那里,旧伤未愈,新痕又添。
王妃的目光,落在了李季捂着手腕的动作上。
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脸色微微一变。
她猛地伸手,一把抓住了李季的衣袖,用力往上一撩。
顿时露出数道疤痕!
那旧疤痕上通红的新伤痕,如同弥补的蛛网沟壑,让人看了心疼。
“季儿,苦了你了!呜呜呜”
王妃望着那伤痕,眼泪止不住的流下。
一时之间让李季分不清楚到底是真心疼还是假心疼。
就连一旁的李萍,此刻也是颇为意外,望着那伤痕有些无措。
原来自己错怪了他,他不是要顶撞娘亲,是因为疼!
“疼不疼,季儿?”
王妃心疼的询问,李季确实轻描淡写。
“习惯了!就不疼了!”
李萍听着这话,心中不知怎滴,突然冒出。
“你领兵打仗这么些年,怎么能在矿山被人欺负成这样?”
李季淡淡一笑,“禀报郡主,当年兵败陛下大怒,命侯爷废除奴才武功,您忘了?”
一句您忘了,让李萍顿时面红耳赤。
是啊,当初圣旨下来的时候,还是她动的手。
如今听着李季像是嘲讽的话,李萍恼羞成怒。
“就算废了武功,那你不会喊不会叫救命?”
救命?
李季嘴角微曲,露出讥笑。
黑风矿山是最大的奴隶矿山,里面关押的九层奴隶都是曾经败在李季手下的俘虏。
如此深仇大恨,他喊谁?
谁又真的关心他的安危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