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驾座上面色凝重的主仆二人不同,车厢之内的周公子和耘朵,此刻正在交谈。为了让子蘅开心一些,耘朵想起了名满东淮州的官家花魁卿卿姑娘,一双忽闪闪的大眼睛略有好奇地盯着自家公子看,话带弦外之音地问道:“公子本就不喜欢官乐坊,为何对卿卿姑娘青睐有加,还为她赎身啊?”
周子蘅看她有些醋意,觉得有些可爱,在放松了刚修炼完毕的身体后,戏谑地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她润洁的脸颊,故意调侃道:“怎么着?妒忌啦?”
“公子!”耘朵害羞,脸色酡红地娇嗔后,看向周子蘅。
这时的周子蘅回望她,内心想到自己的亲爷爷房宇烈,突然面色庄重地说道:“当年北星王宇文螭攻入天昊皇城,屠戮天阙皇宫,大学士房宇烈为拖延时间,携儒生白衣直面血刃,全部慷慨赴死。”
耘朵看周子蘅难过,感叹道:“儒士风骨,让人敬佩。”
周子蘅继续说道:“翰林院士程南夫妇坚决不降,被北星王所杀,女儿程英没入东淮州官乐府,长大之后天生丽质,敏慧多才,成为一代花魁。绝色的她爱上官宦子弟,却在生了女儿后被抛弃,最终投江自尽。程英的女儿就是……”
耘朵反应过来:“卿卿?”
周子蘅点头道:“是的,卿卿就是她的女儿,所以本公子才怜她身世孤苦,想救她出尘笼。好了,我要开始打坐了,你帮我听着外面的消息。”
耘朵想到自己的身世,心有戚戚:“嗯,公子放心。”
周子蘅闭上眼睛,盘膝而坐。
“文渊阁大学士房宇烈,翰林院士程楠,顾命大臣舒岳,六越门陆海生,将军杨佐起……多少忠臣义士,死在了那场火烧宫廷的皇权之争中。天昊帝宇文璟逃走,生死不明,我的大伯胡宇廷因此随熔城十万黑旗营大军消失。”耘朵看着周子蘅的完美侧颜,陷入沉思。
“公子,我是大卯国公主胡芸,受父亲所托来大越找伯父胡宇廷,帮你造火铳的胡醒,是我的亲哥哥啊。如果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受人欺凌的大越孤儿,还会这样对我好吗?”她收起悲伤后,转头看向窗外:“大伯,你到底在哪儿?”
树林内的阴霾渐渐散去,白云朵朵,风景越来越美。
耘朵转回头看向周子蘅:“卿卿前几个月就被公子举荐到昆嵘山了,不知过得好不好?那天的官乐坊……”
大越国以天昊州为中心,分设中辰、北星、东淮、西荒和南兆五州,合为六州。环伺在大越周边的还有北墟、苍延、大卯、锡兰四方臣国,位居东南部的东淮州,商贾无数,自古便是富贵风流之地,远离北星帝城暗流涌动的朝局,偏安一隅。
浣花苑便是冠绝东淮州的官家乐坊,引得无数公子王孙趋之若鹜。
皓月高朗,清辉四落,乐坊中卿卿阁的飞檐碧瓦融于火树银花之中。
卿卿阁的雕花窗棂虚掩着,房中泠泠琴音与窗外泻入的鸟啼蝉鸣两相唱和。
“弦凝指咽声停处,别有深情一万重。”乐女卿卿此刻正端坐琴案前,长睫低垂,容色清雅,纤柔十指徐徐抚弄筝弦,凄婉动人之音在静夜中迂回缥缈。
琴案对面的窗下摆着一张香榻,一位身着蓝色长衫的公子斜倚在美人靠上,在湖边手撑额角闭目静听。
这倜傥落拓的公子就是周子蘅,弱冠之年,虽生得眉目浓丽俊逸,却也不乏秀骨清相之姿。
因其早慧,五岁那年随父亲周辰迁居到了东淮州,这一住便是近十二载。
在周子蘅的记忆中,故都之景只剩模糊的轮廓,他心头那缕淡淡的悲悯思绪,为突然高急的弦音所动,无端地生出几分壮怀激烈的毅然。
一曲终了,他睁开眼起身下榻,越过手持香炉侍立在侧一身书童装扮的耘朵,踱步到琴案旁,伸手在琴弦上轻拨,叹道:“卿卿姑娘不愧是东淮第一佳人,音律堪称一绝。”
“周公子谬赞了。”卿卿莞尔浅笑,起身施礼,“东淮人人皆道,公子文采斐然,善音律诗书,可否也为卿卿赋词一首?”
“好。”周子蘅敛袖落座,抚琴之姿端雅风流,古琴浑厚的音色,在他修长的指尖铮鸣而起,伴随他的清吟,一首《春风厌》娓娓道来,令人闻之入神。
周子蘅:“梦里依稀再相见
风卷云舒散
多想将缱绻变暖
世事却随缘浅”
此时的卿卿也随着周子蘅的琴声,弹奏吟唱起来。
卿卿:“心事不语春风厌
星映柳枝软
尘世苦恋早难全
步步系相思茧”
周子蘅虽对卿卿只是怜惜,但听到这样对仗工整的押韵之词,不由得钦佩程卿卿的敏慧,想:“她不愧是翰林之后!”他继续吟唱。
周子蘅:“十里寒潭雪白石关
长夜寂寥小孤颜”
卿卿:“碎琴弦,无情不知深情怜
赌上天机,泪血双溅”
周子蘅:“为你哪敢片刻偷闲
只是相见恨晚
最难言,暮霭沉沉桃花瓣
酒酣人薰,书几香案”
卿卿:“问世间,相思是咎雨缠绵
秘密不可堪
谁在意,冷剑斩断孽海缘
去留无意,花絮飞烟”
两人合:“花絮飞烟”
卿卿:“不敢盼来世,痛催肝
情到深处,空嗟叹”
周子蘅:“时光如梦不老泉
归期不约,浣尽人间念”
卿卿:“不愿让华发暮青丝
岂敢难盼俗世间
所有爱意被深掩
看时光匆匆,一别经年”
周子蘅:“莲香起,夜寐辗转,藕丝连
深情不可言
只为你,宠辱不惊争朝霜
让天地俯瞰”
两人合:“让天地俯瞰”
卿卿:“问世间,相思是咎,雨缠绵
秘密不可堪”
周子蘅:“只为你,宠辱不惊,争朝霜
让天地俯瞰”
两人合:“让天地俯瞰——”
耘朵站在琴案另一侧,看着公子,沉浸其中,忽闻门外廊子上传来吵闹声。
从只言片语间,她听出个大概,原来是乐坊主事冯妈妈在阻拦一位姓樊的公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