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市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。
林三和萧六站在那条狭窄、阴暗的小巷入口，如同站在了另一个世界的边缘。巷子不长，一眼似乎就能望到头，两侧是高耸的坊墙或是建筑物的后墙，将天空切割成长长的一条。地面是夯实的土路，混杂着经年累月的垃圾和污水渗透留下的深色印记，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挥之不去的、潮湿而沉闷的气息，与外面热闹的市集格格不入。
“林哥，就是这里了。”萧六指了指巷口，又朝里望了望，脸上带着几分不安，“这里面……平时确实没什么人走，阴森森的。”
林三没有立刻踏入，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，从巷口的地面开始，一寸寸地向内延伸。他在寻找任何不寻常的痕迹——新鲜的脚印、拖拽的痕迹、掉落的物品，甚至是墙壁上可能存在的、不易察觉的刮痕。
现代刑侦技术在这里几乎无用武之地，没有指纹采集，没有DNA比对，但他脑海中构建现场、分析行为逻辑的能力还在。石大牛在这里接过那个“金贵”的黑布包裹，神色紧张，然后匆匆走入巷子深处……这意味着什么？
“走，进去看看。”林三率先迈步，脚步放得很轻，尽量不破坏可能存在的痕迹。萧六紧随其后，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刀刀柄，警惕地打量着四周。
巷子比想象中还要安静，两侧高墙投下的阴影让白昼也显得有些昏暗。墙体多是青砖或夯土，一些墙根处长满了滑腻的青苔。间或有几扇紧闭的小小的后门或偏门，门板都显得陈旧而厚重，门上铜环也大多锈迹斑斑，看不出近期有人频繁出入的迹象。
林三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地面。土路被踩踏得很实，很难留下清晰的脚印。但他注意到，靠近巷子中段，一家挂着“万宝阁”后门标记的院墙下，地面似乎比别处要凌乱一些。有几处深浅不一的印记，不像是正常的行走留下的，更像是有人在这里停留过，或者……搬运过什么重物，导致落脚不稳。
他蹲下身，仔细查看那些印记。泥土的颜色略深，边缘有些模糊，但其中一个印记的形状，隐约能看出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脚印，而且受力点偏重，符合负重状态下的特征。
“萧六，你看这里。”林三指着那片区域。
萧六凑近，看了半天，有些迟疑：“林哥，这……能看出什么？”
“这里的土质比别处略微松软一些，可能是近期有人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较长，或者动作幅度较大。”林三解释道，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其中一个印记的边缘，“而且，你看这个印记的方向，是朝着‘万宝阁’的后门去的。”
“万宝阁？”萧六抬眼看了看那扇紧闭的、刷着黑漆、门钉锃亮的大木门，门楣上确实挂着一个不算起眼但字迹遒劲的木牌，写着“万宝阁后院”几个字。“这家我知道！是西市有名的大商号！听说里面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有，从西域来的琉璃、波斯的香料、南海的珍珠……老板姓钱，非常有钱，背景好像也挺深的！”
一个经营奇珍异宝、背景深厚的大商号……
石大牛一个扛包脚夫，接了一个运送“金贵”物品的私活，最后出现在这里……难道他运送的东西，就是送往这万宝阁的？或者，是从这里取走的？那个“穿着体面”的中年人，会不会就是万宝阁的人？
林三站起身，走到那扇黑漆大门前。门关得严丝合缝，他凑近了些，仔细观察门板和门锁。门很新，保养得很好，与巷子里其他后门的破旧形成鲜明对比。门缝紧密，看不清里面的情况。他试着推了推，纹丝不动，显然是从内部锁死的，而且锁具恐怕非同一般。
就在林三准备再仔细看看门框周围是否有异常痕迹时，异变突生！
“什么人？！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？！”
一声粗鲁的暴喝从巷子深处传来！
林三和萧六猛地回头，只见两个身材魁梧、穿着短打劲装、一脸横肉的汉子正快步走来。他们腰间都鼓鼓囊囊的，不像佩刀，倒像是藏着短棍或别的硬家伙。眼神凶悍，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家丁护院，倒有几分像是……打手或者镖师之类的人物。
两人几步就冲到近前，毫不客气地将林三和萧六堵在了万宝阁后门前，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着他们身上的皂吏服饰。
“瞎了你们的狗眼！没看到这里是万宝阁的后院吗？闲杂人等，滚开！”其中一个络腮胡汉子恶声恶气地喝道，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林三脸上了。
萧六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悍气势吓了一跳，连忙后退半步，手紧紧握住刀柄，色厉内荏地喊道：“放肆！我们是长安县衙的不良人，奉命查案！你们是什么人？敢阻碍公务？！”
“不良人？”络腮胡嗤笑一声，旁边的刀疤脸汉子也露出轻蔑的神色，“不良人了不起啊？这里是私人地方！没什么案子好查！赶紧滚！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！”
他们的态度蛮横无理，完全没把官府的身份放在眼里，这本身就极不正常。
林三心中一凛，面上却保持着镇定。他没有像萧六那样直接亮身份硬抗，而是冷静地观察着这两个汉子。他们的站位隐隐封住了他和萧六的退路，手始终放在腰间武器的位置，眼神里透着一股亡命之徒的狠厉。这绝不是普通商号该有的护院。
“我们只是追查一个失踪人员的线索，有人最后看到他进了这条巷子。”林三缓缓开口，语气平静，“我们并无意打扰贵号，只是例行公事，查看一下是否有相关线索。如果确实与贵号无关，我们自会离开。”
“失踪人员？”刀疤脸眯起眼睛，与络腮胡对视了一眼，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，“这条巷子每天人来人往，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！我们万宝阁没见过什么失踪的人！赶紧走！再不走，就把你们当成图谋不轨的贼人，打断腿扔出去！”
威胁！赤裸裸的威胁！
林三清楚，硬闯或者继续纠缠，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。对方显然是有恃无恐，而且极力想把他们赶走，这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——万宝阁的后院，或者说，这条巷子，绝对有问题！石大牛的死，十有八九与这里脱不了干系！
“好，既然如此，我们暂且离开。”林三没有丝毫犹豫，立刻做出了判断，“但此案我们一定会继续追查，若有需要，还会再来拜访。”
说完，他拉了还有些不服气的萧六一把，示意他离开。
络腮胡和刀疤脸见他们服软，也没再过多纠缠，只是眼神依旧凶狠地盯着他们，直到他们走出巷口，消失在西市的人流中，才转身回到了巷子深处，那扇黑漆大门无声地打开又关上，仿佛吞噬了什么秘密。
“林哥！他们太嚣张了！简直不把王法放在眼里！”一回到相对安全的人群中，萧六就忍不住气愤地说道，“就这么走了？”
“不走，难道跟他们硬拼？”林三摇了摇头，脸色有些凝重，“那两个人，手上恐怕沾过血，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。硬来只会打草惊蛇，甚至可能把我们自己也陷进去。”
“那……那怎么办？线索好像又断了……”萧六有些沮丧。
“不，线索没有断，反而更清晰了。”林三的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，“万宝阁！他们的反应如此激烈，恰恰说明他们心里有鬼！石大牛的死，绝对和他们有关！那个‘金贵’的、用黑布包裹的东西，很可能就是通过这个后门，流入或流出了万宝阁！”
他停下脚步，望向那条幽深巷道的方向，仿佛能穿透重重阻碍，看到隐藏在其中的秘密。
“现在，我们的目标，就是这家万宝阁了。”林三沉声说道，“不过，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直接查了。我们需要换个方式，从外围入手，先摸清楚这家万宝阁的底细，它的老板，它的生意，以及……它背后可能存在的，更大的靠山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