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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出游

如果一个人违背本性改变自己太多去适应别人,是不会真正快乐的。就像她看《艺术人生》栏目采访于丹时她说的话:找个适合自己的人最好。

一连两天,冯曦没有出门,在家安静地临写着字帖。

“……其形也,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,荣曜秋菊,华茂春松,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,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。远而望之,皎若太阳升朝霞;迫而察之,灼若芙蕖出渌波。秾纤得衷,修短合度。肩若削成,腰如约素。延颈秀项,皓质呈露。”

她的目光落在最后几句上,微微地笑了,运笔如风,在宣纸上写下一句:“有志者事竟成!”

笔力过处,有力透纸背之气,心里所有的阴霾激荡而出,冯曦放下笔,拉开窗帘,一轮夕阳西下,蓝天上几片白云如羽翼散开。她也想飞。

冯曦一直看到夜幕降临,窗外扑面送来清凉的风,她深深呼吸。她决定明天出门旅游散心。

门口传来敲门声,她有些惊诧。芝华来也会提前给她电话,会是谁?

从猫眼往外看,孟时和一个保安站在一起。冯曦愣了愣,开了门。

孟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,“打扰了,遇到小张,听他说起,这两天没看到你去游泳、跑步,担心你出事。”

“谢谢,进屋坐吧。”冯曦心情正好,让孟时进来。

小张见没事,笑了笑便离开了。

冯曦进厨房沏茶。

孟时原打算客气一下,坐会儿就走,目光却被窗前书桌上的大字吸引。看到冯曦写的《洛神赋》和那句“有志者事竟成”,他忍不住就笑了,往厨房看了眼,觉得冯曦甚是有趣。

冯曦端了壶普洱出来,见孟时在看她写的字,有些不好意思,“胡乱写的。”

“很好。风格古朴,细腻润滑如婴儿皮肤,重之若金。”

“什么?”

孟时回过神来,笑道:“我是说你这方砚很不错,是清代的。”

啊?家里胡乱还能找个宝贝?冯曦放下茶壶急急走过去,捧起这方砚台左看右看,扑哧笑出声来,“真的假的?我在潘家园逛着玩,看它上面的花雕得不错就买了,花了两百多。清代的?年代近也值不了多少。”

孟时说:“现在古砚的收藏是冷门,不如瓷器字画卖得高。古砚和别的不同,明清时期的讲究材质,反而值钱。我估计你这方端砚几千块钱是有的。”

冯曦便喜滋滋地捧起砚左看右看,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:“太好了,以后没钱就当了它!”她一激动,砚台没端牢,墨汁就漾了出来,洒得满手满地都是,她转身就往洗手间走。

“别动!”孟时喝住她,从茶几上抽了几张面纸吸了她手上滴落的墨汁,又简单地将砚擦了擦说,“你傻啊,这样一路端过去,回头地上滴得更多。”

冯曦傻笑着,端了砚去洗。拿了抹布出来时,孟时正蹲在地上用面纸擦地。她赶紧上前用湿抹布擦干净了,这才引了孟时去洗手间。

一排帘子挂在洗手间门口,绿藤黄花格外醒目。孟时仔细看了看,发现绿色藤蔓是用绿布条打的,上面缀的花朵是用黄布做的花瓣,深红浅紫的布扎成的花蕊。掀帘走进去,对面卫生间的玻璃门上倒贴了一个大大的“福”字。孟时觉得稀罕,居然有人在卫生间门上贴“福”到。但想到卫生间的用处,他就笑了。

外间洗手台四周的白色墙砖上贴满了各式卡通画,便利粘钩上挂着小挂饰,漱口杯子是变异的个性陶杯,牙刷是电动的。墙上钉了几个三角形玻璃放物台,放着几盆仙人球和一盆吊兰。洗手台上一排香水瓶子。水晶的香水瓶子晶莹剔透,里面并没有香水,淡淡的香气在空气里飘浮。他吸着香气,心就变得柔软起来。

他洗了手,往外看了看,悄悄地打开了卫生间的门,又是一愣。从窗台到墙,地面都摆满了绿色盆栽,马桶水箱上还贴着两个弹簧娃娃。浴缸旁边有座高半米的铁艺,上面摆着蜡烛。看到那些方形的蜡烛,冯曦在朦胧的烛光下泡澡的香艳画面从孟时脑中一闪而过。他赶紧退回来,对自己突然的想象惭愧不已。

孟时这才仔细打量起这间不足十五平方米的客厅。他已经从保安那里了解到冯曦是租的房子。很显然,她用她的心思将原来主人的痕迹通通抹去了,连沙发都重新买了布罩上,靠垫也是新的。客厅里摆放的大都是水养植物,用透明的玻璃瓶装着,高低错落。临窗书桌旁是宜家的拼装书柜,看得出是她自己新添置的。

地是瓷砖铺成的,茶几下压着一张方形的地毯,化解了地砖的冰凉。竹节茶壶与两只淡青色的竹节小杯放在茶海里,冯曦抬起头对他笑,“喝茶!”

她的笑容和茶香一起溢出,孟时有点儿闪神。喝了口茶,孟时就笑了,“普洱减肥。”

“呵呵,是的。”冯曦喝了口茶,好奇地问道,“你学古玩鉴定,为什么去健身房工作?”

“前者是爱好,后者是生计。你呢,学的是什么?我猜猜,中文?园林?艺术?”孟时比照自己看到的猜测。

冯曦乐了,“我学理的,电气自动化。和你一样,那些是爱好,后者是生计。”

孟时呆了呆,笑出声来,“对对,为了生计,不能玩物丧志。”

“错,这句话不适用于我。我不是学古玩鉴定的。”冯曦一本正经地纠正孟时,把“古玩”二字咬得极重。

孟时又笑了起来,指着书桌上那幅字说:“想不到你爱好这么多。现在能写得一手好字的人少得很了,电脑键盘代替了笔。”

“小时候被逼的。我爸拿着鸡毛掸子守着我握着鸡蛋练写字,现在倒觉得写字是养气凝神的好办法。”冯曦望着书桌上的字微笑。田大伟从来没夸过她的字,她在外跑业务,回家做家务,能静下心写字的时间都少。“好几年没写过了。没想到,今天把笔墨纸砚翻出来,竟然发现还买了块值几千块的古砚。”

孟时兴致来了,放下茶杯道:“我能用用你的古砚吗?”

冯曦下意识地反问了句:“你也写毛笔字?”

“略懂。”孟时故作谦虚,摆出《赤壁》里金城武的假斯文样,逗得冯曦大笑。

她重新装了钵清水,盛了些在砚里,拿起墨锭均匀地研开。淡淡的墨香散开,冯曦一圈圈地在砚池里研着,神情专注。

橙色的灯光落在她的额头、脸颊上,房间里只听到墨锭滑动的细微声响。孟时离得近,看得仔细,连她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也瞧得清清楚楚。他突然觉得冯曦就像房间里的水养植物,清新剔透。

“好了。”

他回过神,拿起笔在清水中洗了,顺了毫尖,吸饱墨汁,略一沉思,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一句词:碧桃天上栽和露,不是凡花数。乱山深处水萦洄,可惜一枝如画,为谁开?

孟时放下笔,看着冯曦笑道:“我的字显清秀,不如你笔意豪放。”

“我是想着曹植的洛神,恨不得自己腰如束、肩如削。”

“太瘦也不好。”孟时说完笑了笑,“我送你几本好帖,回头拿给你。”

冯曦想了想,说:“我明天打算去杭州旅游,要等我回来之后了。”

孟时的眉扬了扬,道:“哦?出差?”

“不,去玩。”

孟时便笑道:“我有朋友在杭州,需要帮你订酒店吗?”

“携程网很方便,我已经订了。在南山路上,离西湖很近。”

“明天要走,早点儿休息。”孟时礼貌地告辞。

冯曦看着书桌上孟时写的那句词,只有半阙。她打开电脑查百度,这是秦观的一首《虞美人》。下半阕是:轻寒细雨情何限,不道春难管。为君沉醉又何妨,只怕酒醒时候,断人肠。她反复念了好几遍,苦笑,孟时劝自己莫要为情醉酒吗?他怎么会懂一个离婚女人被前夫践踏羞辱的心情呢?只不过,她再也不会放纵自己醉酒了,头会痛,身体受不了。

此时孟时却站在楼下出神。小区内花影扶疏,淡淡的街灯照在他脸上,俊秀眉眼中透出若有所思。他想,他被冯曦各种植物与零碎填出的家的味道打动了。这些味道包括香水的味道、植物的味道、茶的味道、纸墨的味道。她像是一本内容丰富的书,每翻开一页都展示着不同的内容。初见时的倔强,听保安小张说起她醉酒时的狼狈,在家恬然写字的娴静……他抬起头看了眼冯曦家的窗户,自言自语道:“杭州是个好地方,非诚勿扰。”

上有天堂,下有苏杭。杭州是座美丽的城市。四月的杭州让冯曦全身毛孔都随着丝丝雨雾舒展开来。

冯曦对有咖啡的城市情有独钟。透过咖啡,她看到了上海的高楼,青岛的海,丽江的小巷,杭州的西湖。咖啡所到之处,散发的慵懒让她迷恋。

她一个人外出旅游,只会到条件好的地方。冯曦认为,这是种享受。至于和朋友带着帐篷上山下乡,那是另有一种乐趣。

她喜欢的零碎包括收集各种咖啡杯子、调匙,买不同产地的咖啡豆。除了咖啡,就是茶。当然也包括各种茶壶、茶杯,买不同的茶叶。

杭州,咖啡与茶合二为一。

坐在南山路上的咖啡馆里,窝在丝绒沙发中,不加奶油的黑咖啡散发着咖啡最本质的醇香,不远处的西湖像雾一样朦胧。冯曦顺手将杂志扑在脸上,挡住她微眯的眼睛。

中午时分,音乐不够舒缓,江美琪甜美中略带凄楚地一遍遍唱着:“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……”

我没有亲爱的,冯曦心里这样想着,忍不住笑了。她伸手拿下杂志,瞟了眼焦糖纸包,甜香味在脑海中浮现。香味也是有记忆的,减肥最忌讳对美食的记忆,这些记忆会一遍遍地冲击她的防线。

冯曦早上喝了盒酸奶,吃了个苹果,肚子早就饿了。她叹了口气,一口喝完微凉的咖啡,结了账离开。

雨缥缈,沾衣不湿,像层雾带来清爽的味道。西湖一池的烟雨浩渺展现在眼前,冯曦站在断桥边遐思无限。

依依的柳就这样如诗如梦地飘荡着。她顺着白堤走,天色已黄昏,游人渐稀。冯曦站在白堤上静静地望着西湖,过去的岁月像一部老电影悠然地播放。从前她没有计划过自己的人生,很自然地读书,毕业,工作,恋爱,结婚。七年中,永远是她围着田大伟转,像最忠实的卫星,轨道永恒不变。

时至今日,冯曦遗憾地想,为什么直到离婚后,她才发现生活中自己做主的好处?

光线一点点变暗,远处的景致已变得模糊。冯曦拿出相机快速拍完一整卷胶卷,珍惜地用软布吸去相机上沾湿的水雾。

海鸥机身,尼康镜头,这还是在学校读书选修摄影课时买的,毕业后就束之高阁,她都差一点儿忘记如何用光圈了。一整卷胶卷拍了三十八张,她只选了五个景,回家自己洗出来就能知道光圈对比了。

她在学校选修摄影课,完全是因为傅铭意喜欢摄影。两个人一起出去拍照,回来又一块儿躲在暗房里忙活一个通宵。看着自己拍的胶卷被冲洗出来,她的那份成就感中还夹杂着甜蜜。

傅铭意经常拍她,无意中就将她摄入镜头。他经常笑着说:“曦曦,你看,我把你拍得多好,你就从来不会拍我。”

她的技术永远也赶不上傅铭意,但她只享受与他在一起的过程。有的人在意最终的结果,而她,在意过程。对冯曦而言,拍的照片好不好没关系,拍照的乐趣与快乐才是最重要的。

曾经和田大伟出去玩,她带着这部相机,在家关在卫生间里忙活了一整天,田大伟只说了一句:“摄影是烧钱的玩意儿,你拍的又拿不了摄影奖,纯属浪费胶卷,有什么意思?”

冯曦听了就觉得真没意思,把相机放在家里就再没拿出来用过。

如果一个人违背本性改变自己太多去适应别人,是不会真正快乐的。就像她看《艺术人生》栏目采访于丹时她说的话:找个适合自己的人最好。

离婚改变她的东西太多,她要一件件地将从前的爱好拾回来,让它们充实她的时间。冯曦怅然地想,也许,只有不停地让生活变得丰富,她才没有时间去感伤。

背着摄影包走下白堤,冯曦迟疑了一下,还是没有坐出租车。她决定走路回南山路上的宾馆。

扑面而来的雨雾渐渐地拍湿了脸颊。天变成了一种灰青色,夜晚的西湖又是另外一种风情。夏浓春翠,秋淡冬洁。西湖的浓妆淡抹在入夜之后就换成了风姿绰约。那些树林水湾的暗影之中,点点灯光像团团拢住的萤火虫,闪闪烁烁。随风送来细细碎碎的音乐与笑声,茶室、咖啡馆、画廊在朦胧的灯光下像一幕轻纱,飘逸的闲适抖散开来,仿佛一曲慵懒婉转的歌在缓缓吟唱着。

这段路很长。据说快走能利于减肥,于是冯曦刻意加快了脚步,步步生风。她贪恋地看着西湖夜色,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杭州之行的计划。她要等到清明过后买第一批上市的狮峰龙井,还要买一块青溪龙砚。西溪湿地是要去的,她希望在浪费胶卷后能拍得一两张像水墨画的风景照,作为杭州之行收集的内容之一。

既然来了,她决定去趟绍兴,去买当地出名的花雕收藏。到了冬天,用电饭煲烫热了,可以窝在房里慢慢品。这样一算时间,她可以在杭州悠然度过半个月。

冯曦无比感谢自己有份高收入的工作,让她可以没有太多顾虑地来杭州奢侈挥霍一把。她希望用两个月改头换面,回去后就是新生活的开始。她最新的目标就是一套房子,准确地说,是为自己筑一个安身立命的窝。

走回宾馆时,腿有了酸软的感觉,微微沁出一身汗来。冯曦疲倦而愉快地想,她一定会在两个月内瘦下来。那时天气正好也热了,她可以重新购置新衣,重新享受打扮自己的乐趣。

换下胶卷装好,冯曦调好手机闹铃,凝神静气在床上练习瑜伽。瑜伽在最初练习的一个月特别难,但只要坚持,一个月后,很多当初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动作就变得轻松了。就像她现在,弯腰抱腿轻而易举。

她把脸贴在腿上,想起那次去健身房,陈教练压不下她的腰,说她肚子上的肉太多了,冯曦笑着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
晚餐,还是一个苹果、一根香蕉加一盒酸奶。她喜滋滋地摸着肚子,最近已经成功地把胃饿小了,鼓起的肚子每天早晨摸上去都瘪瘪的,这种成就感彻底消灭了她的饥饿感。

手机就在她的成就感中响起,她一看,是傅铭意的手机号。冯曦有些犹豫。她瞪着手机,不知道傅铭意又想说什么。如果不是为了生计,她大概早辞职走人了。离傅铭意远远的,就是离过去远远的。

手机执着地响着,居然断了之后又开始响起,冯曦咬了咬唇,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腮帮子往上推出一个笑容,故作匆忙地接听,“喂?哦,我刚才洗澡来着。有什么事吗?”

傅铭意笑了,“没什么事,你回老家了?”

冯曦暗自嘀咕,没什么事你打来干吗?她没有把这种情绪表达出来,继续让声音充满笑意,“我在杭州玩儿,过些天再回家看爸妈。”

“你一个人去的?”傅铭意想起从前的冯曦是不喜欢单独行动的,走哪儿都要拉同学陪着。想到她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西湖边上的模样,傅铭意有些心疼。

电话中冯曦的声音明朗愉快,“泡咖啡馆,看风景,购物。很久没这样出来玩过了,一个人也挺好。”

“哪天回来?”

“说不准,看情况吧。玩得高兴就多玩几天,不好玩就收拾行李回来。”

她语气中透出的轻松惬意让傅铭意松了口气。他叮嘱了一声,“住的地方安全吗?”

“挺好,就在南山路的西湖边上。”冯曦清脆地答了,笑着撒了个谎说,“有本地朋友约我晚上去泡吧。不多说了,再见!”

她利落地挂断电话,一摸胸口,心咚咚地跳着。傅铭意的关心让她心乱。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关心,这会让她不可抑制地想起当初的浓情蜜意。冯曦提醒自己,他已经结婚了,还娶了公司大老板的女儿,她是绝对不能和他有半点儿瓜葛的。

八年前的冯曦不会这样想,她会觉得浪漫,觉得温情,会感动得一塌糊涂。现在,她首先想的是她的饭碗。她有些悲哀地想,她已经被社会磨圆了棱角,变得圆滑现实了吗?

两个月,冯曦决定,不到最后一天绝不在公司露面,让傅铭意与王铁斗去。战争,不是叫女人走开吗?

咖啡馆,茶室,景点……冯曦把时间排得很均匀,唯独放弃了杭州的众美食。她看着旅游攻略上的猫耳朵、绿豆糕、马蹄松、醋溜鱼、虾爆鳝面、糟鸡、糟鸭等等让她大吞口水的食物气愤。她心里不停地念叨,等她瘦下来,瘦下来……

她在杭州住了两天了,仍然坚持每天早上六点起床,换上运动装围着西湖晨跑。

这时西湖边上的人很少,薄薄的雾气弥漫,呼吸间都是清冷冷的新鲜空气。冯曦跑着,偶尔遇上些早起晨跑的人,会相互笑笑打招呼。

前方沿湖的路上跑着一个人,黑色的运动装,矫健的步伐,俊朗的脸,远远地在雾中出现,一溜烟儿就跑过了街的转角。冯曦边跑边转过头去看,那个人已经跑远了。她想,她一定是看错了,一定是个与孟时长得极像的男人。

冯曦照旧在外逛了一天,傍晚时分才回到酒店。才走进大堂她就惊呆了,傅铭意背对着她站在前台处。

他穿着藏青色的西装,脚边放着一只旅行箱,一看就知道是才到杭州。他怎么会知道她住这家酒店?冯曦一边往后退一边想着这个问题。她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恐,完全是下意识地回避,第六感告诉她现在绝对不能见他。

傅铭意一定会在前台查到她的房间,知道她没有退房就一定会来找她。冯曦靠着多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经验,条件反射地使用了拖字诀。

行动快过脑袋里那些纷至沓来的思绪,她迅速地退出了宾馆大门。眼睛还瞟着前台,生怕傅铭意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叫她避无可避。

肩上被人拍了一下,冯曦差点儿尖叫出声。回头看到孟时满面笑容,她飞快地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侧身闪到树影的暗处,压低了声音说:“离开这里再说。”

孟时莫名其妙地看着她,见冯曦一脸急色,快步往大路上走,想了想,就跟了出来。

冯曦拦下一辆出租车,一猫腰上了车,正想让师傅赶紧开走,突然想起孟时还杵在路边,有些尴尬地招呼他,“找个地方坐坐?”

她希望孟时拒绝她,然而下一秒孟时已经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来,并替她做主吩咐道:“去北山路。”

推门而入时,她听到了里面的笑声和音乐声。冯曦后退了一步,看了看招牌,的确是家咖啡馆,她还以为进到一家酒吧了。

“朋友开的。”孟时站在门口解释道。

冯曦笑了笑,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。迎面看到咖啡馆靠近吧台的桌子上,一个长发女子正提着白底青花的长裙在跳佛朗明戈。裙下一双白生生的脚踝上系了条带小铃铛的脚链,交替忙碌地踏着木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长裙旋开,异常动人,她脸上的笑容像极了午夜绽放的烟花,灿烂得足以让人眩晕。

所有的人都围着她打着拍子,笑声、口哨声响成一片。

冯曦看直了眼,这种热烈的气氛倒让她惶惶然的心安静了不少。

孟时和朋友们打了声招呼,引冯曦在角落里坐下,笑着说:“他们在玩,我煮咖啡去,你喜欢喝哪一种?”

“除了卡布奇诺与维也纳咖啡,都行。”冯曦不要有奶泡的咖啡。

孟时扬眉笑了笑,不多会儿端来两个大杯的热气腾腾的巴西山多士咖啡。

冯曦没有加糖,咕噜喝了一大口。在泛起苦意的同时,咖啡的醇香刺激着她的神经。她完全平静下来,这才笑着说:“你怎么也在杭州?”

孟时很自然地回答,“生意上的事,我必须来一趟。早晨跑步时看到你了,办完事就想来找你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家酒店?”

“南山路,西湖边上的酒店并不多。”

早晨遇到的人原来真的是他,他记得还真清楚。冯曦心里嘀咕了一句,觉得世界太小,巧事太多。她端起咖啡又灌了一大口。

她在路上已关掉了手机,现在终于冷静下来,一边听孟时介绍他的朋友以及这家客人像主人的咖啡馆,一边思考傅铭意的来意。

八年过去了,傅铭意喜欢给她惊喜的习惯似乎并没有改变。

和傅铭意恋爱后不久就是冯曦的生日。那天下着滂沱大雨,白茫茫的雨像是从高压水龙头里喷出来的似的,学校宿舍外已见不着行人。傅铭意在校本部,离她所在的新校区挺远。冯曦根本没想到傅铭意会来,以为他打个电话,发通短信就行了。直到傅铭意骑着自行车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宿舍楼下,冯曦才在满宿舍艳羡的目光中冲出去,抱住傅铭意又哭又笑。后来傅铭意说:“这是送你最好的生日礼物。”

他不打招呼就来找她,是又想给她一个惊喜吗?冯曦看到傅铭意在前台时,简直手足无措。

冯曦想到从前,那种不顾一切的心思就冒了出来。她的手碰到手机又缩了回来,此时,她的理智占了上风——他已经结婚了,他还是她现在的上司。她默默地在心里歉疚地说了句:“对不起……”

一时间心里酸痛莫名,那种不敢不能无奈至极的苦涩渐渐弥漫开。冯曦想,自己真是变了,理智得让自己都害怕。

现在她已经做出决定,不和傅铭意见面了。手抓紧了摄影包,冯曦庆幸身份证、钱、信用卡自己都随身带着,实在不行,今晚就另找地方住一晚。

“你怎么了?”孟时看到冯曦脸色阴晴不定,终于露出平静的神色,才问了这么一句。如果他没有看错,冯曦在宾馆门口回头的刹那,神情像见了鬼似的。

“你住哪家酒店?”

孟时愣了愣,这时音乐换成了舒缓的调子,跳舞的长发女子已经从桌子上跳了下来。孟时跟着周围的人鼓掌,笑着打了招呼,这才回头说:“我住朋友家里。”

此时,冯曦心里已经浮起了一个主意。她抬起头对孟时说:“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?”

正巧有个会在上海开,傅铭意便提前出发。他的计划是在杭州住一晚,第二天再从杭州赶往上海。知道了冯曦离婚,接着她又休两个月假,傅铭意觉得有必要见她一面。他实在有太多问题,有太多话想当面和她谈谈。

入住之后,每隔半小时他就打一次冯曦房间的电话,一直没有人接听。他想她一定在外面玩,就忍着没拨打冯曦的手机。晚上十点半,他又打了一次电话,听到有人拿起听筒,他就挂掉了,匆匆拿起一枝包好的玫瑰花去敲冯曦的房门。

他听到门内有响动,嘴角便浮起了笑容,玫瑰小心地藏到了身后。傅铭意满心期许地等待着看到冯曦瞪圆了眼睛的模样。

门打开的同时,傅铭意的玫瑰从身后伸了出来,又迅速缩了回去,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。

孟时穿着浴衣,头发濡湿,满脸困惑地看着他,“你找谁?”

“你是谁?”傅铭意敛了笑容,冷冷地看着这个男人,心里极不是滋味。公司里早传扬开了,冯曦老公另觅年轻漂亮女孩,把冯曦蹬了,难不成冯曦也另有艳遇?她真有收集美男的爱好?一个田大伟英俊迫人,而这个男人身材挺拔,眉目之间显露出的气质也不容小觑。

孟时皱眉又问了一遍:“请问您找谁?”

傅铭意几乎想掉头就走。他勉强压住涌起的不适,语气冷淡地问道:“冯曦是住这里吧?”

孟时挠挠头做恍然大悟状,“哦,你是找原来住这里的女士吧?她离开杭州了,今天交的房钱不会退,就打折让给我了。”

傅铭意顿时松了口气,纵然失望,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他露出浅浅的笑容,礼貌地说:“对不起,打扰了。”

孟时关了房门,目中露出深思。

傅铭意打量他的时候,他也同时在观察这个让冯曦避让不及的男人。傅铭意成熟稳重,身上那套西服,一看做工就知道价值不菲。傅铭意虽然缩手极快,但他仍然看到了那枝长茎玫瑰。他心里充满了疑惑,一个有财力、懂浪漫的男人,为什么冯曦会躲着他?

他拿起床头的电话打给冯曦,笑呵呵地说:“一切顺利,明天我就替你把房退了。”

“谢谢。”冯曦不知道傅铭意会在这里停留多长时间。他既然能找到她住的这间宾馆,自然也能在别的宾馆找到她。现在她住在北山路的一家宾馆里,用的是孟时的名字登记的房间,与傅铭意隔着西湖,咫尺天涯。

孟时犹豫了下,笑道:“他带了枝玫瑰,可惜看到我就送不出手了。”

冯曦一震,三呼万幸,心里的一颗石头落地。傅铭意送玫瑰,让她如何接过来?孤男寡女,初恋情人,顶头上司,重重关系与身份叫她怎么拒绝?心念转动,冯曦苦笑。她又想起田大伟刻薄的话:女人三十豆腐渣,你这样子我看着都发腻,傅铭意正春风得意,瞧不瞧得上你就不知道了。

就算是她多心吧,但她不得不为自己多考虑一点儿。毕竟,他娶的是大老板的女儿,还是她的顶头上司,不方便拒绝也不方便接受,那么,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。

“恕我冒昧,是你男朋友吗?”

“不,是我上司,属于雷区,还是绕开为好。谢谢你。”冯曦语气轻松。她这样处理既避免了踩雷的危险,又不会和傅铭意闹得不愉快,她很满意。

孟时笑了,戏谑地说:“能追到杭州来,这样的赤诚都没打动你?现在的女孩子真不好追。”

冯曦理直气壮地回答,“浪漫事小,饿死事大。玫瑰花又不能当饭吃。”

“啧啧,现在的女孩子可真现实,找对象首先看男方有无车房,年收入多少。据我观察,你这个上司肯定是有钱阶层,跟了他你还担心温饱?”

冯曦笑道:“他条件是不错,论长相也过得去,论地位好歹还是公司老总,钱自然也有。不过,他结婚了。我小学一年级就加入少先队了,这点儿觉悟还是有的。”

孟时哈哈大笑,揶揄冯曦道:“你这个同学就是目光短浅,看他不远千里为你而来,扶正的可能性不小,何不把握机会,抓紧这张长期饭票?”

冯曦翻了个白眼,一本正经地说:“我不需要好吃好喝的长期饭票,需要减肥。”

孟时便笑着说:“杭州城不大,又都住在西湖边上,小心撞个正着。”

“麻烦你明天替我退房再把行李拎过来,敌进我退,我去绍兴买酒!”

挂掉电话,冯曦长舒一口气。明天再开手机,如果有傅铭意的未接电话,就告诉他,自己飞海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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