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体大小

小字标准大字

背景色

白天夜间护眼


第五章 瘸子焊的不是架子,是我的第一条生

脑海中的蓝图已经清晰,但现实的骨感却像一盆冰水浇在我的头顶。

要将这股力量变成可持续的产出,我需要一个“作坊”。

一个能容纳我的野心,又能避开所有人耳目的地方。

电焊机、台钻、角磨机……这些在后世五金店里随处可见的工具,在这里却是车间里的宝贝疙瘩,别说借,多看一眼都会招来白眼。

更别提人力,单靠我自己,搬运那些沉重的铁料都足以耗尽我全部的精力。

就在我对着一堆废弃角铁一筹莫展时,一个身影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。

是刘瘸子。

他手里捏着一包皱巴巴的“飞马”牌香烟,脸上堆着一丝讨好的笑,这与他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阴沉模样大相径庭。

烟雾燎过我的鼻腔,带着一股廉价的辛辣。

我没有接,只是看着他。

我知道他,运输队的老修理工,一手焊接手艺在厂里小有名气,专门对付那些被磕碰得变形的卡车大梁。

我记得上周,他还想找锻工车间借台钻打磨一个焊枪喷嘴,结果被陈大山一句“精贵玩意儿,别给整坏了”给顶了回去。

“林师傅,”他把烟又往前递了递,声音有些沙哑,“听说……你手巧,能修别人修不了的东西?”

我心中警铃大作。

我的秘密,绝不能轻易暴露。

我眯起眼,不动声色地问:“你想换什么?”

刘瘸子像是松了口气,收回烟,自己点上一根,猛吸了一口,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。

他指了指自己那条不大利索的左腿,眼神里第一次褪去了阴郁,露出一抹坦然的苦涩:“林师傅,我不图钱,也不图票。我这条腿,是当年卸货时被钢板砸的,工伤。队里念着旧情才一直留着我,可你看,现在活越来越少,我这种干不了重活的,被清退是迟早的事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灼灼地看着我:“那天看你改的那把锤子,我就知道你是真有本事的。我想跟你搭个伙,学点真东西。要是能把焊接这门手艺学精,学到能焊你那种精巧活儿的程度,将来就算回了老家,开个小铺子,我这下半辈子也能有口饭吃。”

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狡诈,只有对未来的渴望和对被淘汰的恐惧。

这一刻,我心头猛地一震。

我们是如此相似,都被困在这个时代的巨大机器里,挣扎着想为自己找一条出路。

他有我急需的焊接技术和对厂区边角料的熟悉,而我,有他梦寐以—求的、能改变命运的“真本事”。

更重要的是,他行动不便,反而更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,是我们这个秘密计划的完美拼图。

“好。”我只说了一个字,却重如千斤。

协议瞬间达成。

没有合同,只有两双同样布满老茧的手在空中紧紧一握。

他负责所有需要焊接的支架和金属件粗加工,我提供全部的设计方案和最后的精度调校。

收益,五五分成。

但我们分的不是钱,而是更宝贵的东西:一顿能吃饱的饭,一张我凭记忆画出的旧时代机械图纸,甚至是一次手把手的技术指导,都可以明码标价,成为我们之间流通的“货币”。

我们的“工厂”选在了厂区西北角那个废弃多年的锅炉房。

那里早就没人去了,大铁门上的锁锈得像个铁疙瘩,屋顶破了几个洞,阳光和月光都能照进来,但对我们来说,这正是绝佳的隐蔽所。

当天晚上,我就着昏暗的光线,在捡来的牛皮纸上画出了简易流水台的图纸。

它很简单,甚至有些可笑:前端是一个用角铁和螺栓固定的定位夹具,用来精确固定锤头和钢柄;中间是一段由平板车坏掉的滚轮组成的传送带,靠手动推送;末端则是一个我设计的杠杆式手动压装机构,利用杠杆原理,能用最小的力气将楔块精准地压入到位。

所有材料都来自废品站。

焊支架的角铁是报废起重机上拆下来的,滚轮来自断了轴的平板车,连电源都是我们趁着夜色,小心翼翼地从隔壁锻工车间已经下班的线路上临时接驳过来的。

刘瘸子像是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,整个人都焕发着光彩。

他连夜动手,刺眼的焊花在黑暗的锅炉房里一次次炸开,映亮他那张被汗水浸透的脸。

他的焊缝虽然粗糙,像一条条丑陋的蜈蚣,但却异常结实。

每焊完一段,他都会小心翼翼地喊我,让我用水平尺和角尺进行校验,眼神专注得像个小学生。

李春花端着一碗热水偶然路过,看到我们这热火朝天的架势,吓了一跳。

她探头进来,看着那初具雏形的钢铁架子,忍不住笑着打趣:“我的天,你们俩这是要造坦克啊?”

她笑着摇摇头走了,没多问一句。

但从那天起,她每天晚上送水时,碗里总会多出一份热腾腾的汤,有时是菜干炖的,有时是飘着几片肉的。

三天后,第一条“微型生产线”宣告完工。

首日试产,六把崭新的改进型锻锤同时进入组装流程。

从夹具定位到最后的压装,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效率比我之前纯手工敲打,足足提升了四倍!

我没有半分迟疑,带着这六把新鲜出炉的锻锤,直接走向了锻工车间。

我亲自带队“测试”,目标就是替换掉陈大山班组里那些最破旧的工具。

“胡闹!”陈大山看到我手里的锤子,眉头拧成了疙瘩,本能地就要拒绝。

可他手下的工人却不干了。

昨天抢到我那把“样品”的老赵,今天干活时腰杆都挺直了不少,他第一个嚷嚷起来:“陈头儿,你就让我们试试吧!老赵那组昨天用林钧的锤子,红火的铁胚砸了一整天,锤柄连晃都没晃一下!”

“是啊头儿,我那把锤头都松得能跳舞了,早就该换了!”

工人们的呼声让陈大山脸上有些挂不住。

他黑着脸,一把从我手里夺过一把锻锤,亲自走到了锻打机前。

他没有说话,只是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——他要亲自验证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。

“哐!哐!哐!”

沉重的铁锤一下下砸在烧得通红的铁块上,火星四溅,巨大的闷响震得整个车间都在嗡嗡作响。

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,看着他们的班长。

连续三个小时,除了喝水的间隙,陈大山几乎没有停下过。

那是最高强度的连续锻打,足以让任何一把有瑕疵的锤子当场报废。

终于,他停了下来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。

他没有看我,而是将那把经受了残酷考验的锻锤举到眼前,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锤头和锤柄的连接部位。

那里,严丝合缝,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迹象。

车间里一片死寂。

良久,陈大山突然朝我招了招手,声音沙哑:“你,过来。”

我走到他面前。

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皱巴巴的“大前门”,塞到我手里,然后看着我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以后,我们班,每个月要八把。按时交货。”

这是第一次,有老师傅,一个车间的班长,主动向我提出了稳定的需求。

这不仅仅是一笔“订单”,更是一种认可,一种来自这个时代最顽固力量的认可。

当晚,废弃的锅炉房内灯火通明,焊花闪烁。

刘瘸子一边焊接最后一批生产线的加固支架,一边咧着嘴笑得合不拢嘴:“兄弟,咱这不叫修锤子,这叫开工厂!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工厂!”

我用一块棉布仔细擦拭着手中的游标卡尺,目光投向墙上挂着的那一套崭新的、作为样品的锻锤。

我心中一片清明。

这不仅仅是工具,这是我,林钧,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,用自己的双手和知识,扎下的第一根桩。

它看似微不足道,却坚实无比。

镜头仿佛在这一刻缓缓拉远,穿过锅炉房破旧的窗户。

窗外的雪地上,一行清晰的脚印由远及近,又由近及远,那是陈大山离开时留下的。

而他远去的背影,在清冷的月光下,似乎……比往日少了许多佝偻。

然而,谁也没有注意到。

就在百米之外,车间围墙的阴影里,一个窈窕的身影静静地站着。

苏晚晴手中捏着一份文件,正是厂里下发的《技术革新建议登记表》。

在表格的“建议项目”一栏,一行娟秀的字迹赫然在目:“建议编号07:关于全面推广斜楔式防脱柄锻锤的可行性研究”。

而在最关键的“申报人”一栏,却是一片空白。

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片空白的纸面,清冷的月光映在她脸上,嘴角,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、意味深长的弧度。

上一章
离线
目录
下一章
点击中间区域
呼出菜单